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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4月30日10:49 來源:新民晚報 作者:朱凌 點擊: 次
翻開作家路內的履歷,你會看到他曾經的職業:工人,5年;廣告人,12年。這個筆下寫著最接地氣的城市生活的70后作家,和他的同齡人一道見證著中國城市中三十年來發生的劇變。雖然,他筆下的主人公并不是他自己,但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喜樂悲傷,會敲響經歷過那些歲月的人的記憶之門。
1 寫小說
從工廠里的那些事寫起
在作家里,工人出身似乎是在提到路內時一定不能漏掉的一個標簽。初三畢業那年,路內原本想要考高中,父親建議他考化工中專,畢業后可以進化工廠。路內想了想,能夠到國營企業工作挺不錯的,反正沒本事考清華,將來考一個二本跟考大專差別并不是特別明顯。他報考了父親指定的化工中專,最后卻陰差陽錯進了第二志愿的化工技校。
技校畢業是包分配的,路內去了父親老同學擔任副廠長的糖精廠。糖精廠許多地方有爆炸的危險,“大家像軍事專家一樣計算著爆炸的能量”。工人騎在反應釜上面維修時,鍋蓋爆炸能帶著人一下子飛出去兩三百米。制冷車間全是液氨,一旦爆炸一棟房子就沒了。
在工廠做工人的那些故事,后來寫進了路內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少年巴比倫》里。這部長篇最初的寫作動力是“口述實錄”,那時路內剛結婚,他給妻子口述了將近兩年的工廠往事。妻子聽了這些故事覺得很好玩,每次路內給她講完之后,她會跟她的朋友講這些故事。后來,朋友們見到路內的時候都會要求他講講工廠里的故事。
兩個月,18萬字,《少年巴比倫》就完成了。第二部長篇《追隨她的旅程》是在妻子懷孕期間寫完的,差不多半年的時間。寫第三部長篇的時候卡了殼,寫了兩年半都沒有寫完,“我想這樣下去不行,還是別上班了。當時,在廣告公司工作,老板很客氣,對我說,你別辭職,要寫小說就先請假吧。”
寫完第三部長篇,路內還是辭了職。“我后來發現,寫小說不只是寫完就好,還要出去跑宣傳,做簽售。”路內說,“關鍵是,勤奮一點,好好寫書是可以活得下去的。”
如今的路內已經是上海作協的專業作家。有一份固定的工資,加上版稅和稿費,偶爾接一兩部電影劇本的酬勞,用他的話說,“只要不出門,除了咖啡和茶葉,基本上就不需要花什么錢,最重要的是,不用擠早高峰的地鐵,日子過得比普通白領要舒服”。“在上海只要買好了房子壓力就不會太大。我這個房子買得早,首付只要10萬元,不像現在那么貴。”而那10萬元首付,是在工廠里當工程師的父親給他的。
2 編劇本
探索摩登都市里的各種可能
《少年巴比倫》早些年賣出了電影版權,拍攝工作是在去年夏天進行的。路內又一次去了工廠。雖然不是他當年工作的糖精廠,但也是一家化工廠,熟悉的環境撲面而來,恍若時光穿越。廠區內全面禁煙,并且打掃得非常干凈,這些都是生產安全的必要保障,任憑歲月變遷,依然如故。不同的是,如今,工廠里沒有了男浴池。男性職工也和女性職工一樣用淋浴。而劇本中有一場戲要在男浴池中拍攝。于是,劇組在現場搭出了一個男浴池。
“當時,投資人過來聊天說,從沒有見過一個劇組里居然沒有一個抽煙的。我告訴他,這里不能抽煙,會有爆炸的危險。”路內說,“在拍攝時有一個小插曲,按照情節的要求,需要有煙霧,遠處的工人們看到我們這里冒煙,立刻都圍了過來,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工人們的這份警覺,觸動了路內那原本已經有些遙遠的記憶。“那些年我是怎么熬過來的啊。”
飾演女主角的演員李夢找到路內,年輕的她困惑于自己要如何入戲。路內指著廠區對李夢說:“你現在就在工廠里,這里所有的人,一輩子都沒有機會離開,他們會一直干到退休,然后回到家里。這是個無聊也很無趣的世界,但在中國很多地方,人們就是這樣度過自己的人生。”
最近,另一部由路內擔任編劇的電影已經開拍,這部華誼的新品由關錦鵬擔任監制,青年導演羅冬執導。這一次,故事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的上海,故事的主角是五星級涉外酒店的領班。許是因為路內之前的作品中對于城市生活的描述讓導演感受到與影片故事相契合的氣質,導演羅冬主動找到了路內,希望他擔任編劇。
上世紀90年代的上海對于路內而言并不陌生。很巧的是,他身邊的親友中就有在五星級涉外酒店工作的人。“那個時候,上海有好幾家涉外酒店,一些學歷不高的人進入了涉外酒店工作,他們每天面對的都是有錢的外國人。這中間就會發生許多有意思的事情。”和前一次自己的小說改編成電影相比,這是一次的“觸電”帶給路內的是截然不同的體驗。路內說,寫小說自由度比較大,寫電影劇本挑戰比較大,“寫小說自己覺得滿意就可以,寫電影劇本,自己覺得好,但導演覺得不好拍,或者演員覺得不好演,都會成為需要修改的理由。”
沒有原著小說作為藍本,劇本中的人物會有更多的可能性。“一個人物在一個場景中出現,他會怎么做,應該怎么做,導演想讓他怎么做……每一場戲都可以分出多種可能性,越往后就會變成幾何倍數的增長。但最終的結局是設定好的。于是,寫著寫著就成了一個橄欖形。”路內這樣描述作為電影編劇的感受。
3 過日子
想為女兒寫一篇小說“生于2008”
從《少年巴比倫》里的戴城,到《花街往事》中的花街,路內的筆下描寫的一直是城市中蕓蕓眾生的生活,那也是他的生活。從小城蘇州走出來,在上海安家落戶的路內,如今的生活是白天睡覺,下午處理些事務,然后等女兒放學回來陪她玩一會兒。晚上,女兒睡覺之后,開始寫作。
女兒的到來,甚至讓這個70后的男人改變了對《三毛流浪記》的看法——《三毛流浪記》可是他童年時的最愛。“前陣子我重新看了一遍黑白電影《三毛流浪記》,小時候覺得三毛的故事非常有趣,現在忽然有種看不下去的感覺,覺得里面怎么盡是一些虐待兒童的情節。妻子對我說,那是因為我現在當了爸爸,感覺不一樣了。”
陪伴女兒的日子,讓路內慢慢理解了一個女孩的成長過程,看著那么個小人兒從牙牙學語到認字能看小說,從順從大人的想法到開始有自己獨立的主見,這一切都讓路內覺得珍貴。
孩子的教育是城市中的人們永恒的話題。“私立學校課業負擔太重了,我給女兒報的是公立學校。課外只是報名讀一個英語班。我對女兒說,將來如果掙不到錢,我就多掙點錢,養活你。”
作為專業作家路內對于女兒的語文學習給出的“專業”要求是,別用小明、小紅造句。用爸爸、媽媽,或者兔子、鴨子都可以,“一旦用小明、小紅造句,敘事視角就偏離掉了——不是自己的視角了。那她可能永遠都寫不出真正感動自己的東西。”于是,女兒的作業本上就有了這樣的造句:爸爸開完家長會得意洋洋地出來了。
路內說,自己一直想為2008年出生的女兒寫篇小說,就叫《生于2008》,“這一年太多事了,過20年再去回望,我們可能會感覺到那一年的重要性。它似乎使整個中國的世道人心都發生了轉折,至于更好還是更糟,可能要過10年20年才能看清楚。它很像是另一段歷史的開始。”
采訪手記
寫在城市的喧囂中
被媒體贊為“70后最好的作家之一”,而對于當今中國文壇而言,最令人關注的可能是路內的作品一直在反映當下的城市生活。城市化進程帶來中國社會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文學作品中卻沒有太多的表現。對此,路內的反映很淡然,“小說不在乎是什么題材,而是看作家怎么寫。在一部長篇作品中,農村與城市都可以容納進去,是寫農村還是寫城市,并不構成寫作的意義。”
話雖如此,路內也坦言,作家總是更容易去寫自己熟悉的東西。從蘇州到上海,從工人到廣告人,再到作家,路內的人生曲線與沿海城市的發展軌跡緊密相連。
戀愛的歲月里,他無數次,從徐家匯乘坐50路公交車去華東理工大學看望女朋友。每一次都要經過華亭賓館,在堵車和紅綠燈的間隔中,看著華亭賓館的電梯變換著彩色的燈光上去下來。
初到上海發展的那幾年,他租住在天山路附近朝北的房子里,一整年都沒有曬到太陽,蟑螂老鼠橫行。多年以后,那一帶拆遷,他還特地過去看了最后一眼。
在廣告公司上班的日子里,他每天坐當時終點站還是錦江樂園站的地鐵一號線上下班。“這個城市上班族的素質真的很好,那么擁擠的早高峰,在地鐵里都互不相擾。”若干年后,當他終于擺脫坐地鐵上下班的生活節奏后,長長出了一口氣——不用擠早高峰了。
在家專業寫作后,喝咖啡“上癮”的他,偶爾會算一算賬——100元買咖啡粉可以喝三個月,買茶葉只夠喝一個月,所以喝咖啡比較省錢。
這就是路內,一個在城市喧囂里活得有聲有色的作家。
他說:“對于這個時代,我肯定不是局外人。我不是站在外面,不是站在街邊,我像是一個站在路中央觀望著這個時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