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6月12日09:57 來源:《解放日報》 作者:秦文君 點擊: 次
兒童文學紅火,但缺大格局作品
衡量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得取它橫向和縱向交叉的坐標。近百年來的中國兒童文學的很多作品我先前讀過、聽過、悟過,敬佩過也質疑過,有的甚至遺忘過,但是當我把它們放在一個理性閱讀的認識鏈上,感受還是相當不同的。中國兒童文學起步時,最早從翻譯國外兒童文學中積蓄力量,逐步形成了創作隊伍,也出了不少大師級別的作家和出類拔萃的作品。但總體看,新時期之前,中國兒童文學多少年來一直是謙和、低調的,好像一朵無名的花,默默生長,從不自卑,也從不自傲,孕育著自己的花季。
作為一個親眼目睹和親身實踐者,我個人把近40年的新時期兒童文學的歷程大致分為話語時代、探索時代、趣味時代和多元時代,這之間有交叉,重合,它們的遞進無一不是巨大的階梯,但也存在某種局限和危機。
話語時代。十年“文革”結束時,中國的兒童文學幾近荒蕪,一個新的文學時代必然來臨,這時出現了一批震撼人心、與時代和讀者產生強烈共鳴的作品。它們是可敬的、激情澎湃的,顯示了很強的社會責任意識。它們仿佛是急促出現的、噴發而出的,能夠開拓思想疆界,有的圍繞人的精神解放,有的揭示社會弊端,有的直指以往兒童文學所難以涉及的禁忌和禁區。雖然有些作品文風上帶有憤怒的拷問傾向,但是沖勁十足。
探索時代。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的中國兒童文學創作穩中有升,隨著時代的變遷、中國社會的開放,話語時代的文學失卻凌厲的勢頭,藝術追求自然而然提到議事日程中來。探索時代的兒童文學發展顯示了強烈的藝術回歸傾向,一個個藝術文本體現了精當雋永的想象力。這個探索時代涌現的佳作多得不勝枚舉。
趣味時代。新媒介的悄然興起,使孩子的接受方式開始變化,小讀者要有懸念的故事、有趣味的角色、輕盈美麗的閱讀。于是兒童文學中的游戲精神和兒童本位的呼聲四起。在提倡游戲精神的時刻里,幽默一不留神成了最討巧的元素。其實幽默本身是一種古典的東西,能夠引起人們去思考,而不單是追求笑聲。它是有內涵的。幽默不是憑借著刺激、好玩而風靡一時的東西,而是有厚度,有長久的生命力。幽默使復雜的人事相對單純,沒有觸目的理念,對文學而言,通過幽默的表述表達出人類的情感本質以及審美意義,才會具備文學力量。
多元時代。新時期中國兒童文學發展到今天,真是紅火得很,應該說已經顛覆了我們以往的經驗和預期,這個奇跡是兒童文學作家和全社會共同創造的。但浮躁和功利化也來了。誘惑那么多,寫好作品還有那么容易嗎?作家還能堅持書齋生活嗎?優秀的兒童文學應該是人類奧秘的花園,優秀兒童文學的藝術源泉在于人類的夢想和藝術個性,但我們看到一些作品有兒童文學的某些元素,卻不是“天合”之作。不像我們讀大師作品,有一種非常舒服的內在呼應,而不僅僅是閱讀上的愉快。
好的兒童文學是不分民族和地域的,表達的是人類的所有情感的本質。一部“真正”的作品就應當如此,小孩讀它有小孩的想法,大人讀它就有大人的想法,每一個人讀它就有不同的想法,我認為這樣才是最精彩的。這才是作品的多元。而這種多元實際上就是作品深度與厚度的體現,屬于一種“放射”性的元素,也就是說它可以喚起人們內心深處最真誠的感動。中國兒童文學中這樣的令人折服的大格局作品,還比較少。
幻想類是短板,少了這個翅膀“飛”不高
在中國原創兒童文學里,現實題材的少年小說是最強的。至于幻想作品比如童話,在“大格局”與“想象力”上還是存在一些不足,這是需要在意的。國外流傳廣、知名度較大的幾乎全是童話或幻想類作品,比如《哈利·波特》,對中國人來講,尤其覺得新鮮。對英國人來講,他們有巫師文化的背景,在他們的傳統里,女巫騎個掃帚在天上飛,這個是很平常的事情。我想為中國兒童文學未來發展奠基的作品,應該是幻想類的兒童文學,尤其是有著東方審美、世界表達的幻想類作品。
想象力是每一個兒童文學作家的看家本領,天才所在。智慧和想象力是作品的靈魂,有了想象力,就有了翅膀,它真是天馬行空的好東西,特別契合兒童的思維習慣和審美價值,沒有它,作品容易干澀粗笨,飛不起來;一旦有了它,便有救,輕靈美麗,滿天飛舞,往往能穿越未知世界,超凡地駕馭故事、人物、情緒、理念。幻想能調動理想主義、游戲精神以及浩博的心智和才分,來描繪人類的夢想與愛。
曹文軒獲獎對于中國兒童文學和中國作家來說,都是一種鼓舞,它為中國兒童文學走向世界提供了自信和動力。但與外國兒童文學的主流——以幻想作品或童話為主的經典作品在中國的熱度相比,中國兒童文學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比較有限,中國兒童文學真正地“走出去”,是一條漫漫的催人奮進的路。對中國兒童文學作家來說,堅守自己的文學理想,不斷超越,顯得格外重要。就整體來說,提升國家的文化實力,越來越多地靠高質量的翻譯推介中國作品也是必須的。
幻想與現實永遠是文學的兩個翅膀,兩者的結合更是世界兒童文學的最重要的表達方式和重要的方向。幻想文學創作是我國兒童文學相對薄弱的領域,對于我也接近于“空白”。我一直都對幻想的作品有一個野心,或者一個夢,并不滿足于寫信手拈來的校園小說,覺得幻想類的作品富有某種預見性,從中體現常人無法看到的人生風景,所以我寫幻想作品的念頭從來都沒有斷過。今年下半年,我將出版一部名叫《變形學校》的系列小說,這是一套從現實生活切入幻想世界的系列小說。
童書“走淺”,別被低能化趨勢迷了眼
兒童文學的一味走淺的趨勢是值得警惕的。兒童文學再淺也要體現關于人和世界的玄妙之處,多元的,不僅描繪什么,還要隱藏什么,這才是關鍵。作家在寫作品的時候,不能把兒童當成是一個極其單純沒有任何社會背景的人物,更不能當小狗、小貓寫。孩子是天地間的精靈,這是他們的可愛之處,但是孩子們身上還有許多人之初的復雜因素,因為作為一個人就不可能非常簡單。你怎么去解釋一個成年人的復雜呢?如果童年只是單純的,到了成年又會如何復雜呢?一定是童年時候,某些種子就已經播種在那里了。可以說在15歲的時候,孩子就已經很成熟了,成年以后只是說他們能夠把人生看得更為透徹一些,但所有的情感差不多在15歲的時候都已經具備了。一個人如果沒有這些微妙的東西,成長以后就不可能復雜。要把兒童不僅僅看作是兒童,而且還看作是“人”。這樣的轉變就能夠使得兒童的形象、兒童文學產生一些“厚度”,即孩子們看到了里面的“淺”,成人來讀或許又能看出某些人生的感悟,人生的無奈……
我們更應該看到,兒童文學發展到今天的繁榮階段,新的分化出現了,那就是商業化和娛樂化。市場的選擇不會遵從文學特性,在走淺的娛樂至上的時代,一些具有消遣性、模式化的童書因為門檻低,受到市場的青睞。上海的一位知名的文學評論家把如今的童書形象地分為三類:第一類像藥,教育意義明確;第二類像甜飲料,添加的甜味吸引孩子,但吃了無益;第三類像原生態的蔬菜水果,不含添加劑,富含維生素,有益健康。可是在童書市場上,“水果蔬菜”賣不過“飲料”,而且差距越拉越大,幾乎引起某種失衡和失重。
這三類童書哪一種有精神品格和審美意蘊,是中流砥柱,人心里是有尺度的。文學隨著時代變遷、風俗變化,尺度是會有變化,比如題材、表現手法、道德觀等的拓展,藝術標準也會寬泛起來,但總有美丑之分、高雅和庸俗之分。兒童文學永遠會有底線,甚至紅線。有的童書挑戰底線,出自商業考慮,希望博“眼球”,也有的是出于別的因素。一旦成了“毒物“,還以文學的范疇來探討這些東西,是不公平的。
即便不談“毒物”的侵蝕,如果作家都寫“飲料”了,把“水果”和“蔬菜”扔掉,后果會是什么?如果兒童文學在文學創造方面走向低能化、模式化,中國兒童文學將會何去何從?它還能走多遠,紅火多久?這是值得思考的。
我們不斷有好作品出現,有藝術的堅守者,但是商業大潮使不少速成的作品產生,沖擊著兒童文學的理性和人文關懷,特別是邏輯的鏈條也在斷裂。創新和個性的缺失是很大的危害,模仿之作多了,這個作家與那個作家之間缺少足夠的差異,走得有點近,“面孔”差不多,疑似“近親”。對孩子微妙心靈的把握是重要的,對人性的普遍認識更重要,要有藝術的功力,才能描摹出孩子的心靈深處,不隔膜,惟妙惟肖地將他們以及絕不簡單的心,獨特而藝術地描摹出來,不僅讓他們會心一笑,還能幫助他們認識藝術,辨別世界,確立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