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8月14日09:49 來源:《文匯報》 作者:柳青 點擊: 次
1957年5月1日,在上海出差的沈從文在給太太張兆和的信里,描繪這座城市經過節日游行的喧囂,入夜以后終于安靜,他在寂靜中聆聽黃浦江的水聲和江上小舟的搖櫓聲。張新穎被這段家書深深觸動,這成為他寫作《沈從文的后半生:1948-1988》一書的支點,他感興趣的,是時代的大潮之外,一個生命個體的存在。昨天,上海書展現場,在張新穎與陳思和的對談中,張新穎把沈從文的后半生描述成“一個普通人安身立命的故事,一段有關創業的故事,到了最后,這是關于愛的故事”。
他的后半生,活得很充實
張新穎談到,對20世紀后半期知識分子命運的書寫,幾乎形成一種模式,即這群人被時代扭曲,受苦受難。這模式不能說是錯的,可是,他關注的是存在于“普遍命運”中的例外,是不能被籠統概括的、存在差異的個體,以及個人和時代的關系。對于經歷了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而言,除了他們普遍承受的苦難命運,一個人能主動地做些什么?他怎樣掙扎著活下來并且活出意義?這是他在沈從文后半生的命運軌跡里所偵察到的。
《沈從文的后半生》封面是一幅沈從文手繪的簡筆畫,畫的是他在住處的窗口看到的外灘景象,他看到外白渡橋上狂歡的民眾,游離了視線,描繪江上一尾小舢板,船夫閑閑垂釣。在張新穎看來,這幅游戲的畫作流露著沈從文的心境,成為個人和時代關系的清晰隱喻:他遠遠地偏離主流,沉浸于他的世界,做他自己的事。當他的寫作在新時代的狂潮中受挫以后,他把全部生命的熱情和能量投入到旁人看來“亂七八糟”的事情中,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的“重生”,也是很現實的“創業”,而這背后的驅動力,歸為“愛”:“他研究衣服、扇子、日常器物,因為他愛這些在漫長時光里由勞動者創作留下的物質存在,他愛這段由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構成的歷史。”
陳思和補充道,沈從文曾經認為寫小說是他安身立命的方式,當他的寫作被否定以后,他感到自己的價值沒有了,這是最大的打擊,也直接造成他的精神崩潰。后來,他找到壇壇罐罐,沉浸于文物雜物,讓他重新體會到生命價值所在。外人以為他不能寫作的后半生很悲慘,其實他找到了愛的東西,活得很充實。書里最讓人感動的段落,是沈從文以極大的熱情投入故宮講解員的工作,給一個休假的志愿軍戰士做了7天的義務講解,他的講解點燃了那個年輕人對歷史的興趣,他退役后也選擇了文物研究,做了他的助手,很多年后成為一代考古大家。陳思和說,這就是熱愛的力量,是生命人格的力量改變了另一條生命的軌跡。
寫小說、做研究都很先鋒
沈從文的寫作沒有受過科班訓練,他的早期作品質量參差,總在不斷嘗試各種寫法。張新穎認為,不能因為沈從文擅長于書寫鄉土題材就認為他“保守”,在創作上,他恰是一個很有實驗精神的人。他喜歡“習作”這個詞,“習”就是不斷實驗,他的寫作是不斷創造的過程。
當寫作被迫中斷以后,他把創造力轉向了文物研究。以今天的眼光看,他研究的對象和他的研究方式,都是很先鋒的。張新穎特別強調,沈從文是個不守學術規矩的人,他按自己的方式來,他的研究方法論很多年后被證明走在學界的前頭,可在當時卻要承受很大的壓力,而這種壓力更多的是來自學術同行的不理解與嘲諷。書里提到全國博物館界曾舉辦一次“反對浪費展”,展出的器物是沈從文購買的衣料、器皿等日常雜件。
多年以后,他的助手去哈佛講學,講沈從文是如何指點他恢復一種古老的面料,哈佛的同行很吃驚,考古界最時髦的研究方式原來沈從文早在幾十年前就做到了。所以,對沈從文而言,服飾研究和寫作是同樣性質的,是一種讓他的創造力釋放的方式。